我的爷爷魏振山

日期:2014-11-23 22:03:41 作者:魏素兰 信息来源: 浏览: 查看评论 加入收藏

我的爷爷魏振山
 
魏素兰
  
我的爷爷是寺上村一 位普普通通的农民,已在1986年就去世,那年他76岁。他的人生一路艰辛,一路磨难,然,他并不因多灾多难而怯懦,依然背负沉重艰难前行,他清瘦刚毅的 身影依然生动的彰显着饱满的人生内涵,他凭的是一种精神、一股韧劲、一腔热血,苦苦打拼几十年,在故乡本土上留下了深深的脚窝。这么多年过去了,我总是会 想起他,忆起他吃苦耐劳、艰苦奋斗,勤俭持家、乐于助人的品质,从中汲取人生的养分,增强生活的力量和信心。
    爷爷的故事要从下面几方面说起:
 
一.爷爷是个留心善学的人
爷 爷和他的同代人一样,由于家境贫寒,没上过几天学。但他记性好,事事留心。他能讲很长很长的故事。我们小时候,每天晚上吃罢饭,就是听爷爷讲故事。无论春 夏秋冬,天天都有好故事,我们百听不厌。“王乔成仙”、“神笔马良”、“司马光砸缸”、“借尸还魂”、“嫦娥奔月”、“杨家将”、“水浒”、“三国”…… 太多太多。我们到现在看的《365夜故事》大部分爷爷都讲过,并且书上写的和爷爷讲的几乎分毫不差。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得来的,记得那样清楚。
别 看爷爷没上几天学,但是他能看懂《易经》、《八卦》。他会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小楷。由于善动脑筋,留心好学,懂得了一些天文地理方面的知识,竟学会了看风 水,选吉日。农村人旧时都迷信,人们有建房筑屋、婚丧嫁娶之事,都来找爷爷帮忙。爷爷是个热心人,随叫随到,尽心尽力。北山下一带方圆百里,处处都留下了 爷爷的足迹。
 
二.爷爷是个勤劳的多面手
爷爷不仅会看风水,还会木匠、铁匠、石匠,就连针线茶饭都会做。
奶 奶是个实实在在的老实人,体弱多病,家务活做不上手。为了不落别人之后,爷爷农活之余,常帮奶奶做活。一个大男人家,要做针线茶饭这类家务活,难度可想而 知。爷爷兄弟三个,排行老三。那时老爷老奶健在,没分家,大奶二奶和我奶奶轮流做饭,每人5天。为了让全家人吃好,再困难爷爷都要学做。亏了爷爷手巧又肯 下力,做得挺顺手。轮到奶奶这5天,爷爷就帮她。擀面条啦,蒸馍啦,爷爷都帮着干。大奶说笑话:“看你多会心疼媳妇”。其实大奶二奶们做饭,爷爷照样帮助 挑水、烧火。
你信不信?我小时纳鞋底、纺棉花、织布就是爷爷教的。我不说爷爷做了多少,也不知爷爷做了多少,只说我跟爷爷学多少。
我 母亲脾气急躁,跟她学活,总嫌你做不好。一着急就说:“去去去,滚一边学去。”于是我噙着泪“滚”到一边去。爷爷说:“来乖,‘滚’到这边来。”爷爷会耐 心地教我学纳底子。我做错了,他就给我改过来。纺棉花是我最怕的事。我两手老是搭配不好,右手摇车,左手就忘了抽线,“嗡嗡”几声,棉花条就扭成了死疙 瘩。母亲说:记住一边搅车,一边抽线。我记住了,一摇车,马上抽线,结果左手拉的太快,棉条与线穗分了家。“嗨,笨死你哩!”母亲嚷着。爷爷说母亲:“你 过去做别的吧。”。爷爷教我:“慢慢摇,慢慢抽,这样,这样,哎——对了。”断了再来,又断了再来,就这样不知不觉就会了。我学织布,断线了,爷爷帮我 接。我纳底子,爷爷帮我捻麻绳。我和姑姑,妹妹们纳底子的麻绳,都是爷爷在山上放羊时给我们捻的,真方便,连认头都做好了的。
爷爷在山上放羊,一刻也没闲着,羊吃着草,他有时捻绳,有时做鞋,有时捋荆籽(掺在面里做馍吃)有时挖荆梢。回家时,总背着一大捆荆梢。我家院子里堆着很大一堆荆梢。冬天的早晨,我们就烧起荆梢来取暖。爷爷还经常让我们把荆梢抱给邻居烧火做饭用。
 
三.爷爷是个乐于助人的人

       爷爷的好,好在他肯帮助人。谁家有困难来找他,他都肯帮忙。还特别对晚辈人好,大家都敬重他。

谁家婆婆和儿媳吵架,爷爷就劝婆婆多照顾媳妇;左邻右舍谁家有磕绊,都来找爷爷劝解,人们都听爷爷的。爷爷常劝人说:“远亲不如近邻,近邻不如自家人。家和万事兴啊!”
姑 爷家孩子结婚缺钱,爷爷把自己的二十块钱给人家,就没告诉家人。直到二十年后,爷爷都不在世了,姑爷才把钱还给母亲。母亲都不知道此事。六三、六四年,小 姑奶家乡遭灾难,一家四口逃荒要饭,爷爷知道后,就把他们接回家来,一住几个月。把自家原本不多的粮食分给他们吃。邻居家孩子多,缺吃少穿,爷爷就喊孩子 们到自家吃饭,还把孩子们的衣服脱下来缝补。
 
四.爷爷一生吃苦耐劳,艰苦创业
        爷爷一生的“业绩”是我们后辈人谁也做不到的。当然,他的业绩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,因为在他的年代里,也只能靠一双手,两个肩膀来创业,双手和双肩就是他经营生活的全部本钱。他的可贵在于吃苦耐劳、持之以恒的精神。他一生的分分秒秒都没有浪费,都没有白过。
打开爷爷的创业史册,页页都流淌着热血与汗水:
打土窑
爷 爷一生为我们家建了9孔窑洞,三间明筑石头窑(旧时很少有砖瓦),三间暗筑青砖顶窑,还有三间土窑洞,是爷爷没来得及筑的。这九孔窑当时在我们村是比较显 赫的。拿爷爷的话说:“从前村到后沟,方圆左近,还是咱家的窑洞多。”我们仔细想想,确实是这样。在顾不及温饱的“工分”社会,谁家有闲钱来顾家业。看着 这些窑洞,你知道为建这份家业爷爷出了多少力啊!
爷爷弟兄三个,家底本来就薄。后来分家了,小门小户就更贫寒。好家业还搁不住三分劈呢!我爷爷只分得两孔土窑。由于土质差,窑洞破烂不堪。
分 家后,爷爷就打算治家。把破烂的窑洞裁掉,再打出新窑。他白天在田间耕作,晚上打窑出土。手上磨了无数老茧,脚上打了无数血泡,肩上脱了无数层皮。不知干 了多少时间,爷爷裁掉了破窑,裁出了一个院子,外边铺出了一片平地。爷爷就在崭新的土“脸”上,打出了三孔窑洞。看着自己用血汗换来的成果,爷爷奶奶喝着 凉水也是甜的。
一天,爷爷去担水,走到半路听见“轰隆”一声,爷爷扔下水桶就往家跑。一看,他打下的窑洞由于土质太软,东边的一间塌了半边。然奶奶还抱着我半岁大的父亲在西边窑的煤火上烤火呢。奶奶是个聋子,她啥也没听见。万幸!
    爷爷不灰心,继续干。一镢头,一铲,一担一担……冬去春来,爷爷把塌掉的一截整个裁出,铺在外边。又打窑,打了塌,塌了再打,终于又打出了三孔大土窑。爷爷怕它再塌,就下决心要把它们用石头箍起来。
制铁器
说箍窑,谈何容易!箍窑要破石头,破石头要用铁砧、铁凿、铁锤、铁撬杠,一句话——爷爷要学石匠,更要先学铁匠。爷爷置了铁撬,铁凿,铁锤。大锤小锤,一磅,五磅,八磅,十二磅锤,各种锤,爷爷都置下了。
然,人生之路并不平坦。正当爷爷踌躇满志时,奶奶病倒了,一病几个月。家务啊、孩子呀、牲畜了、农田了,全部落在爷爷身上。建窑的事被停了下来。后来由于旱灾呀、病难呀,一停就是好几年。
打 铁
家况有了好转,爷爷雄心又起。爷爷跟别人学打铁。发红的铁块烫伤过脚面,闪光的铁屑烧烂过皮肤,虎口被震得流血,胳臂肿得拿不起碗筷。苦练寒暑,终于把技艺练得得心应手。

       我 小时候,亲眼见爷爷打铁碾钻。我还亲手替爷爷拉风箱,我手拉着风箱把手一拉一推,风箱上两只方方的木眼一张一合“呼呼”风声骤起,炉上蓝蓝的红红的火苗一 窜一窜,很是好玩。“从东来只獾,俩眼扑闪闪,拉住两条腿,光往洞里钻。”这是关于风箱的谜语,这是我一边拉风箱,一边听爷爷给我说的谜。我当然能猜着: “风箱”。“哈哈……”爷爷爽朗的笑,我也哈哈大笑。

爷 爷打铁很有意思,爷爷把铁块埋在火炉中,上面用瓦块盖住,“呼呼——” 烧红了,爷爷用铁钳夹出红得炽眼的铁块,放在铁砧上,他拿一把铁锤在铁块上“当当”两下,父亲就抡起五磅大锤“咚”的一声砸在红铁块上,火星四溅。接着爷 爷左手握紧钳子把铁块一转面,又用小锤“当”一下砸在铁块上。就这样,一转,一“当”,一“咚” ,“当” “咚” ,“当”“咚”极有节奏。爷爷用小锤指向哪里,父亲大锤就砸向哪里。铁块断红时,爷爷夹住铁块重放火炉中,烧红了再打。反反复复,直到爷爷认为可以了,就 夹住铁块放进有两寸多深的水桶里,“吱——”一声,一股白烟升起来有一公尺高,然后慢慢飘散。我都看得入了迷。爷爷说这叫淬火,会使铁器更加坚硬。
破 石
爷 爷在石头坑里破石头,老远就听见“哐”“哐”的声音。酷热的夏天,他的脸和脊背晒成了酱色。汗水浸得眼睛肿疼,他舍不得歇一会儿。冬天,寒风吹着他那单薄 的衣服,吹着他那单薄的身子,他一刻也不识闲。灰白的脸上冻出一块块紫色的疤,瘦峋干巴的手上裂出一道道口子,震得出了血。爷爷用胶布粘好,继续干。石头 破好后,是用肩膀(爷爷爬在地上)往上扛的。他爬在地上,肩抵住石头,脚蹬住坑里的后沿,“哼哧哼哧”往上顶。顶一步,往上挪一步,直到顶到地面上来。我 去送饭,只见一块块大石头,一个挨一个靠在一起,地上靠了一大片。
我说的是我亲眼看到了,当然爷爷不是从这时开始的。他从父亲小时就开始打窑,然后破石头,一直到有了我大弟弟,才建筑了三间石头边窑,我弟就取名“建瑞”。24年啊,可见爷爷的恒心!
箍主窑
爷爷建窑的脚步并没停止。接着不断破石,不断建窑,记忆最深的是建中间大主窑。
那 大概是六六,六七年间。那是生产队时,也是“文革”开始期间。白天上工,搞文革,夜里建窑。为了不用钱买石灰,爷爷也学会了烧石灰。其实那时,我们学校勤 工俭学就烧有大炉大炉的石灰,买着也不贵。然爷爷是不肯花那个闲钱的。他上工时挑着箩头,工间休息时到处拾青石,箩头不满下工再拾,一担一担把青石挑回 来,挖窑自己烧石灰。爷爷成功烧制了石灰。
有了灰,有了石,开始打土建窑。一担担土往外挑。后面跟着大弟小弟:“黑捣蛋,白捣蛋,都是捣蛋,黑捣鼓,白捣鼓,都是捣鼓。”爷爷前面唱,弟弟跟着学,他们明明知道爷爷编的是一白一黑两兄弟,还高兴地笑。爷爷累着心里高兴着。
抬 石头是我亲自参战的。中午放学回来,父亲叫上我抬石头,把外边的石头抬到屋里供爷爷用。我走前面,父亲走后面,绑石头的绳完全放在父亲一头,我只起了个会 挪动的支撑作用,难怪我觉得抬石头也不重。我们每天中午把石头抬放到窑洞两边,从里到外一个挨一个放。晚上爷爷“叮叮当当”“哼哧哼哧”全部放好在墙上。 爷爷对外人说三年时间建成大窑,他说他心里暗想一年时间建成,可实际上,一冬一春,到了夏天,大窑就建成了。半年多啊!爷爷没找任何人帮忙,独自建成了大 窑。到现在我还仿佛看见,一百瓦的灯泡下,爷爷站在棚板上篡砖的情景。
窑 建成放过鞭后,爷爷躺倒了,不吃不喝,躺了整整三天。我父劝他吃饭,他只说“睡”。是啊,爷爷太累了,爷爷太瞌睡了,他真需要好好休息了。没办法,母亲就 用小匙把面汤一勺一勺喂进爷爷嘴里。父亲一有空就陪在床边。邻居爷爷说父亲:“想办法让你父亲起来吧,再躺下去非躺出病来不可,他是一下子撒了心劲儿的, 若收不回劲来就瘫了。”父亲没办法,就叫两个弟弟在床边喊:“爷爷,快起来,我们想要小拉车,快起来给我们做啊!”爷爷一听他的宝贝孙子想玩拉车,怎能不 做呢。就有父亲扶着慢慢起床了。爷爷像大病一场似的,呆呆地坐在院子里,好几天才恢复过来。
不管怎么说,爷爷凭着他坚强的精神,坚韧的毅力,建起了9孔窑,村里人都夸爷爷有本事,了不起。
五.古稀之年再担沉重

       爷 爷的一生是在“干”中度过的,一分一秒都没闲着。然,在他古稀之年,本该颐养天年之时,更大的灾难又降在了他头上。他的独生子,我的父亲,不幸被病魔夺去 性命。我们全家塌了擎天柱,倒了靠山。爷爷老年痛失爱子,精神遭受沉重的打击,眼看就要垮下去。但看着一帮未成人的孙儿们,看到单薄凄苦的母亲,爷爷知道 他不能垮下。极度悲哀,几经挣扎之后,终于又挺直了腰杆,他用劳累一生的双肩,扛住了摇摇欲坠的千均大厦,担起了父亲搁下的沉重,艰难地一步一步向前走, 领着全家向前走,一直到他76岁终老。

爷 爷平时教导我们的话太多,我们记不了。但是我老记得爷爷说:“为人不要怕吃亏,不要怕出力,要学本事,家有千金,不如一技在身,学会武艺不压人。困难面 前,只有迈不开的脚,没有过不去的坎。记着我教你们做人的道理,别嫌我罗嗦,多少年后,遇到事时,你们会想起我说的道理。”
多少话我都忘记了,我只记住了爷爷,记住了爷爷做人的道理。爷爷的教导使我终生受益。
 
 
 
       七十六岁那年初春,爷爷耗尽了毕生精力,终于油枯灯干。
爷 爷最后的日子里,躺在床上吃不下饭,肺气肿得厉害,也不能动,说话也是上气不接下气的。喉咙里“咝——咝——”作响,就像他在打铁时拉着的风箱。他咳一会 儿,笑笑对我们说:“真累得慌,我得好好歇歇。”是啊,爷爷太累,一辈子都没好好歇歇过。二妹妹回来看他,给他捎了一把糖块。剥一个喂他嘴里,他像小孩儿 一样唆着。然后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,笑了笑说:“这梨膏真甜。萍,你再回来多给我捎点梨膏,捎一大碗,一大圪搂。”说着用手比划着。“中,中,爷你等着, 我现在就去给你买一大圪搂糖块。”萍噙着泪说。我和母亲都难过得热泪直滴。是啊,爷爷想吃糖,爷爷哪里吃过糖啊!就是有糖,他有这么一大帮儿孙们,他舍得 吃吗!爷爷一生恐怕也没吃够一把糖。他临终前却只想好好歇歇,想要一大圪搂糖,这是他一辈子的奢望啊!
爷爷很平凡,平凡得就像他一生耕种的土地,像他手中使用的一件工具。但是,在他平凡的人生中蕴含着无限高尚的精神,他是寺上村勤劳俭朴农民中的普通一员,他的一生,是上世纪中国农民生活的缩影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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