按照庄户事先的安排,谈完书稿,请曲老师一块儿吃午饭,然后陪莲姿去逛商场。他想给莲姿买条裙子,就买长长的黑色的那种。可是,在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的情况下,《黄河风》却被“自费”了,那三万块钱的出版费也让庄户陡然间感觉到了压抑和沉重。莲姿见庄户心事重重的样子,也不去逛商场了,两人连午饭也无心吃,就坐上了返回的大巴。庄户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沉闷不语,就那么孤独无助地斜靠在座位上。那厚厚的一叠书稿被庄户抱在胸前,就像抱着他的女儿。一路上,沉闷不语的庄户一直在心里说,怎么会是这样呢?怎么会是这样呢?庄户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。忽然,沉闷不语的庄户又在心里说,父亲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吗?庄户记起来,那年夏天,父亲去镇上卖筐,临走,交待庄户说,趁天凉快,去把那块儿包谷地锄了,后晌记着做饭。可是,等到天黑父亲回来时,庄户不但没去锄地,连晚饭也没有做,而是坐在屋子里写他的小说。父亲喊他,他似是没有听见。父亲轻叹一声,放下扁担就去做饭了。父亲做着晚饭时,庄户也过来了,他要帮帮父亲。父亲看着庄户说,你成天就知个写啊写啊,啥事儿不干,等我死了,你可咋活啊!
停顿一下,父亲才又说,唉,我老了,干不动了,你要是不知个当家理事,非打一辈子光棍不中!父亲就不再说话了,直到做好了晚饭。吃饭的时候,庄户忽然对父亲说,我要写一本厚书给你当枕头。庄户之所以这样说,是因为他刚刚读了《白鹿原》。媒体介绍,陈忠实在创作《白鹿原》之前曾说,要写出一本书,将来垫棺材。陈忠实说的那本书,就是《白鹿原》。父亲被庄户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说愣了,许久才说,咱是农民,山里人,得先种好咱的庄稼,吃饱肚子,才可去弄别的事儿。哪能像你,不操心,不干活,也不出去挣钱,成天就知个拱在屋里写呀写呀,能写出粮食?还是能写出钱?庄户却执拗地说,以后,我也要写一本厚书给你当枕头。父亲无奈地说,那我可等着,看你娃子啥时候给我写个枕头!两个人都不再说话,就那么默默无语地吃完了饭。庄户那天似乎是特别心疼父亲,竟然主动去刷锅洗碗。父亲难得清闲一回,坦然地点上一袋烟,一边悠闲地抽着,一边慈祥地看着庄户笨手笨脚地洗碗。洗好了,庄户擦了擦手,又要回屋写他的小说去,父亲却又叫住了他。父亲说,我去你屋里扫地,瞅见你桌子上那根钢笔拿胶布缠着,想必是坏了,今儿个去卖筐,就给你买个新的。父亲深深吸口烟,又说,娃子啊,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儿了,就写去吧,编去吧,说不定啥时儿真能给爹弄个枕头哩!庄户接过那支崭新的钢笔,忽然就流下了泪水。在这一瞬间,庄户是那样地感激父亲,同时又是那样地痛恨自己。一个男人,不能让父亲过上安稳日子,庄户感到非常羞愧。然而,父亲并不理解,也不可能知道,娃子庄户,已经抛开身边的一切事情,抛开心里的一切杂念,一心一意写着他的小说,专心致志地做着他的作家梦!
做着作家梦的庄户一开始就面临着双重的困境:物质生存和精神生存。庄户并不渴求奢侈的生活,他渴求的是营造自己的心灵家园,追求一种愉悦的精神,他要通过写作这种伟大的艺术来实现他华丽的转身,来拯救他渺小的人生!有时候,庄户也会问自己,你为什么写作?每次提到这个问题,庄户都会想起,在第一次笔会上,有一位作家介绍创作经验时,不谈文学创作的艰辛和痛苦,也不讲文学创作的方法和技巧,而是一味地吹嘘自己曾以一字一元的价码为企业家树碑立传。庄户当时就说,这位作家太世俗了,他在追求物质利益的同时,失去的则是作家的审美人格和精神家园。尽管庄户还不能称为作家,但他和真正的作家一样,追求的是艺术的真谛和思想的升华!卡夫卡说,我心中有一个巨大的世界。作家写作,就是要把心中这个巨大的世界经过熬练释放出来。庄户也在痛苦地熬练着,释放着,庄户不知道他最终会熬炼出什么,也许是一颗金子,也许是一把泥土,但他仍然坚持要把这一切释放出来!日子,就在庄户的熬练和释放中慢慢消失,如松散的细沙从手指间轻滑流去。白发飘飘的父亲,也在庄户的熬练和释放中悄然离去。父亲终于没能枕上庄户给他写的枕头,怀着对庄户的牵挂和担心,痛恨和无奈,还有留恋和不舍,在一个雪花飘飞的夜晚,离开了庄户,离开了蝴蝶峪,离开了生活一辈子的大山,离开了这个世界。父亲的坟墓在一处向阳的山坡上,没有墓碑,没有墓志铭,只有一个矮矮的黄土堆,冷冷清清,孤孤单单。跪在父亲坟前,心里悲哀难抑,庄户暗暗发誓,一定要写出一本厚书给爹当枕头!
支付宝转账赞助
支付宝扫一扫赞助
微信转账赞助
微信扫一扫赞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