庄户和莲姿到来的时候，曲老师正在他那间不算太大的书房里抱着厚厚的一叠稿子在审阅。曲老师年龄大了，不喜欢在电脑上看稿子。发到邮箱里的稿子，他也要打印出来。他喜欢看纸质的稿子。他认为，作为编辑，这样审阅稿子，才有一种慎重感。曲老师喜欢喝茶，说得雅致一点儿，是品茶。曲老师那间不算太大的书房就叫“品茗斋”，闲暇时，就在这里读书喝茶。正面壁上挂着一幅装帧很精致的联句，“茶可醉人何必酒，书能香我不须花”。那墨迹浑厚凝重，庄户认得，是名家天然先生的手笔。一坐下，庄户就说，不好意思，礼拜天也不能让您休息。实际上，是不是礼拜天关系不大。曲老师是位资深编辑，平时也不必每天都到出版社去上班，一般情况下都是在家里。他的每一天几乎都是从“品茗斋”里开始的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“品茗斋”里就着一壶好茶，找一个最舒适的姿势看稿子。
莲姿跟曲老师比较熟识，自然是她泡茶服务。茶是好茶，有西湖龙井，太湖碧螺春，安溪铁观音，云南普洱，还有信阳毛尖。莲姿选了本省的毛尖，这样比较有亲切感。茶具也很考究，古朴的陶，典雅的砂，“白如玉、明如镜、薄如纸、声如罄”的瓷，还有玲珑剔透、赏心悦目的玻璃器皿。茶泽、茶匙、茶夹、茶漏、茶针、茶巾、茶海、茶壶、茶杯，所用茶具，极是精致，包括电水壶也很讲究。莲姿的茶艺虽不算专业，但动作圆润连绵，轻盈自然，优美和谐，温杯，洗壶，冲泡，斟茶，各道程序都跟茶艺表演的套路非常相近。一开始，莲姿泡好茶，斟满茶杯，还要一一奉上，自己却很少喝，这让曲老师很有些过意不去。曲老师轻呷一口，慢声说道，孙小姐的茶艺功夫真是了得，可以做茶博士了。莲姿只是浅浅一笑，并没说话。莲姿有个优点，别人谈话时很少插话。她知道，庄户要跟曲老师谈书稿的事儿，自己要少说话，好让他们尽快谈入正题。然而，曲老师和庄户茶兴正浓，茶就品得不急不躁，话也谈得舒缓散漫。曲老师朝庄户和莲姿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，又慢声说，古人吃茶讲究的是“三泡”，一壶之茶，初泡鲜美，再泡甘醇，三泡味欲尽矣。庄户小饮一口，看杯中茶水已经淡了，便说，古人吃茶，也讲究“三巡”，一巡之茶为少女，二巡之茶为少妇，三巡之茶为老妪，总之是索然无味了。庄户把杯中茶水饮尽，又对莲姿说，壶中之茶已续过三次水，正是三巡之茶，只可泼掉换新茶了。莲姿就赶紧换了新茶，斟满，又是一一奉上。曲老师呡一下，感慨地说，其实小说就是一杯茶水啊，作者是茶叶，读者是开水，二者共同完成。莲姿听曲老师聊到小说，觉得话题有些近了，想再推波助澜一下，便细语言道，曲老师，您这大编辑就是茶壶啊，作品和作者都在您心中了。莲姿本以为这样一说，就可以进入正题，哪知二人只顾品茗论茶，一时还没有谈书稿的意思，就又浅浅一笑说，古人云，茶有散郁、养生、养身、养气、除病、利礼、表敬、赏味、行道、雅志十德，看来茶的话题真是广泛啊，座上谈笑皆是茶，吃也是茶，喝也是茶，文章也是茶，女人也是茶，照这么说，我也是一杯茶了？莲姿又以顽笑的口吻说，那么，我是几巡之茶呢？曲老师笑着说，苏轼有诗曰，“从来佳茗似佳人”啊！庄户却说，你不是一杯茶，而是一部小说。莲姿就看着庄户的脸，示意说下去。庄户接着说，少女是一首诗歌，少妇是一篇散文，历经沧桑的女人是一部小说。小说是很耐读的故事，你就是一部非常耐读的小说啊。
莲姿抿嘴一笑，就不再做声，而是轻轻拿起了茶几上的一颗苹果。她要借削苹果引开茶的话题，好让他们尽快谈到书稿上面去。而庄户却没有理解莲姿的意思，又没心没肺地说，其实女人也可以说是一只苹果。莲姿没好气地说，苹果，苹果，女人是苹果，女人是充满诱惑的苹果！庄户却还在自顾自地说，充满诱惑的是伊甸园里的苹果，我说的是另外一种苹果，没有做过爱的女人是青苹果，曾经做过爱的女人是红苹果，做过无数爱的女人是被虫蛀过的烂苹果。莲姿的脸色就冷了下来，问庄户道，你说，我是哪一种苹果？庄户无法回答，笑着摇了摇头。莲姿不依不饶，非让他回答不可，庄户见莲姿不高兴了，就说，你是一只甜苹果。莲姿就顺着庄户的话往下想，我是一只甜苹果，甜苹果糖分含量高，糖分含量高的苹果容易被虫蛀蚀。想到这里，莲姿就瞪庄户一眼说，你干脆直接说，我是一只被虫蛀蚀过无数次的烂苹果！庄户刚要解释，曲老师赶紧劝解开来。曲老师起身从书柜里取出一本书，递给庄户，说不再逗了，谈正事儿吧。庄户看了，是《白秋实诗文集》。书是新书，烫金书名，精装彩封，散发着浓烈的书香气息。翻开内容，第一部分是“诗歌类”，其实这些也不能称为诗，严格地说连打油诗都不是，只能算是顺口溜。不长，短的四句，长的八句，也有六句的，都是发表在县级报纸或内部刊物上。第二部分是“散文类”，是作者开会、参观、旅游时的观感，同样也是从县级报刊上选过来的。只有一篇散文选自《绿城晚报》，文章末尾特意用黑体字标明：选自《绿城晚报》。全书也仅此一篇是在公开刊物上发表过的。再往后翻，还有对联，还有朝代歌，还有民间故事，还有神话传说，还有幽默笑话。特别是，在第九章“其他类”里头，竟然收录了一条治疗流鼻血的小验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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