庄户有个朋友圈子,圈子里的朋友都是作家。说是作家,其实有点儿名不符实,不过是挂个羊头,卖点儿狗肉,实际上净是些业余作者,还没有谁能够称得上作家。大伙儿一块儿喝酒时,偶尔也会有人说,这位是著名作家,庄户先生。庄户听了,那张有些发黑的脸面就会微微透出红晕,端起酒杯纠正说,农民作者,庄户。庄户喝干杯中的酒,又说,叫我庄户最亲切。庄户不喜欢别人称他作家,尤其不喜欢再冠以“著名”两个字。这有个原因。庄户有一回参加聚会,东道主热情地挨个儿介绍,这位是,著名作家,庄户先生。庄户那张有些发黑的脸面就微微透出了红晕。东道主并没有看出来,继续介绍说,这位是,著名妇产科大夫,郝洁声女士。这位是,著名盛威房地产公司老板,张建芳先生。这位是,著名书法家,毕默先生。这位是,著名律师,姚师发先生。那天盛威房地产公司的张总是带着司机去的,轮到司机,东道主说,这位……这位兄弟有些眼生啊?张总说,我的司机。东道主接口便说,这位是,著名司机。那位司机的脸“唰”地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儿,借故上洗手间,拱进车里再也没有出来,连饭都没有吃。庄户很能体会那位司机当时的感受。所以,每当有人称他作家时,他也会像那位司机一样感到羞惭!然而,圈子里的朋友照样会称庄户作家,但他从来就没有答应过。庄户是个非常谦虚的人,所以,每当有人称他“作家”时,他的那张有些发黑的脸面都会微微透出红晕。庄户清楚,一个作者,仅仅靠发表了几篇小说,根本不能让自己从世俗意义上的文人跻身于作家的行列。作家,是别人加在他头上的帽子,而他自己却始终保持着一种谦虚和谨慎,永远不敢以作家自居。即便别人称他作家时,他那张有些发黑的脸面就会微微透出红晕,甚至也会像那位“著名司机”一样,感到羞愧难当,无地自容!有位江西作家对“作家”这一概念有着冷静的认识。这位江西老表说,作家其实是一种职业,作家是出于心灵之需而非为稻粱的,是被历史或公众普遍认可而非自封或册封的,是内心独立先锋而非以外表的怪异时髦为标榜的。作家是像福楼拜、卡夫卡、曹雪芹那样,被历史默默追认的,在被追认之前,他们在大街上的行走也和所有人一样,衣饰无华,行色匆匆,他们的生存同样也和所有人一样,悲哀或欣喜,富裕或窘迫,他们只是在死去多年以后才成为无数追随者心中的图腾。把“作家”称为一种职业,庄户很容易地就接受了。雨果说,把别人的故事拿来讲给别人听,然后再向别人要钱,这就是作家。按照庄户对“作家”的理解,作家和木匠、瓦匠一样,不过是人们掌握的一种技能,如此说来,作家,同样也可以被称为“匠人”。其实,庄户很怕别人称他“作家”。庄户在走下种满花草树木的河堤时这样想,我算作家吗?没名没实没影响,狗屁不算,就算也发表了一些作品,那也只能算个狗屁!清晨的洛河岸边,景色也很美丽。有人在河边打太极拳,有人在堤岸上舞剑,也有人顺着河边通幽的曲径慢慢跑步,还有人在一家超市门前的空地上伴着鸟叔的《江南Style》跳骑马舞。晨练的人们把洛河两岸装扮得极其温馨,分外祥和。空气里有些许的薄雾,轻轻淡淡,丝丝绵绵。在庄户看来,“作家”这个称呼也就像那层薄薄的晨雾,轻轻一口气就能吹得云消雾散。庄户接触文学其实也很早,高中时候就阅读了大量的文学作品和中外名著。那优美灵性的文字和曲折动人的故事直把他的心思全都迷了去了。那时,他还没有立志当作家的远大理想,也只是属于“享受阅读”之类的情形。庄户真正进入“文学圈子”,进而慢慢成长为一个“写作匠人”,却是在他高中毕业以后。高中毕业那年,庄户正是青春飞扬的十八岁。没有考上大学,他的心里非常纠结。他纠结的并不是没有考上大学,他纠结的是,想要出去打工,却又走不出去。原因是,父亲已年近花甲,不能把他独自一人撇在家里。父亲是个苦命的父亲。生活在穷困山区的父亲直到四十岁时才娶了同样也是四十岁的母亲。一年之后,庄户出生的时候,母亲却死于难产。母亲咽气后却闭不上眼睛。父亲懂得母亲的意思,他抱着哇哇哭叫的儿子,站在母亲身边说,你呀,安安生生,走吧,我,养活好,咱孩儿!为了这一句承诺,刚过不惑之年的父亲就没有再娶,他怕后娘亏待“俺孩儿”。父亲能够把庄户养大并供他到高中毕业,除了种好自家的田地,他还有一个非常管用的手艺,就是编筐。父亲编筐的手艺很靠谱,父亲编的筐总能卖出个好价钱。父亲就靠这个管用而靠谱的手艺来养活庄户的。现在,父亲老了,头发过早地白了,庄户撇不下他。庄户就决定在县城找一份工作,这样既可以挣钱,也可以照顾到父亲。这样决定以后,庄户的心里就不再纠结了。那天庄户去县城找工作,碰巧遇见了一位高中同学,又巧的是,同学却是他的同桌,更巧的是,同桌还是“同桌的你”!说是“同桌的你”,实际上也只是暗恋人家。庄户暗恋莲姿,并不单单是因为她的漂亮,还因为,读过很多文学作品的庄户认为,莲姿不仅气质极佳,而且作文写得相当漂亮,很有文学的潜质。那时的莲姿喜欢读言情小说,正在迷恋三毛和琼瑶,暗地里也在迷恋着庄户。莲姿迷恋庄户,也不单单是因为庄户的帅气,以及农村孩子的淳朴与善良,让莲姿心生羡慕的是,庄户的作文每次都会作为范文在班上阅读。摊开了说,这也不算恋爱,只能算是相互仰慕,相互欣赏,就是那种惺惺相惜的意思吧。两个人的关系也只是比同学近一点比恋人远一点的边缘关系,注定不会天长地久,正像老狼歌里唱的,毕业以后“转眼就各奔东西”,并不特别在意“谁把你的长发盘起,谁为你做了嫁衣”。现在的情况是,即便庄户仍在暗恋莲姿,两人也不可能再整出什么感情上的事儿了。因为,人家已经是大学生了。庄户就问,哪个学校?莲姿说,我不想去外省,就报了河南大学,新闻采编专业。庄户又说,恭喜你呀!莲姿调皮地说,怎么恭喜?庄户想一下说,我请你吃饭吧。饭桌上,不知是由于天气太热,还是由于跟庄户单独在一起,莲姿感觉到了一丝燥热,她从双肩包里拿出一本杂志轻轻扇着,扇了几下就放在了桌子上。庄户随手拿来翻看,是一本文学期刊,叫做《洛河》,主办单位是永安县文联。庄户惊奇地说,咱县还有这么一本文学刊物?莲姿说,我都看好几年了。说着又把杂志要回去,指着目录说,看看这篇。庄户接过一看,作者竟是莲姿。庄户就说,怪不得你作文写得这么好,原来已是大作家了!莲姿听了有些得意,就把那本《洛河》慷慨地送给了庄户。庄户端正一下身子,摆出虚心的样子,拜读了莲姿的散文《家有老妈》。读过之后,庄户感觉,这篇散文很有小家庭、小女人情调。吃饭的过程里,庄户又把那本《洛河》看完了。庄户的整体印象是,只有刘河的中篇小说《戈壁女人》还算可以。可以是可以,但庄户却在心里说,如果这就叫小说的话,那我也能写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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