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色的蝴蝶（13）

一街的灯火，一街的光芒。

在这夜色里，最热闹的地方应该是大酒店、歌舞厅、洗头城，还有桑拿中心。这些地方被霓虹灯装饰得温暖而暧昧，幽幽的绿，浅浅的红，淡淡的黄，柔柔漫漫，朦朦胧胧，轮换着闪亮。霓虹交相叠映，彩灯眩人眼目，刺激着人们的感官，给这座小县城的夜晚带来了一些激动和浮躁。

悠悠荡荡的夜风，起一阵，又起一阵。街道两旁，那些年老的法国梧桐的树叶摩娑出清亮的响声，啪啪，响几声，啪啪，又响几声。一家歌舞厅里传出一阵乐曲，是萨克斯吹奏的《回家》。乐曲在庄户的心头慢慢飘摇上来，轻柔，舒缓，他在一瞬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，躺在摇篮里，那乐曲，软软绵绵催他入睡。他真想就这样睡过去，永远不要醒来，永远不要被眼前的纷繁所侵扰，永远不要被眼前的压力所抑制。但是，庄户怎能抛开眼前这一切呢？忽然，庄户就感到鼻子有些发酸，他很孤独，很寂寞，也很伤心。伤心是一种说不出的痛，此时的庄户真想站在大街上痛痛快快地哭他娘的一场！

庄户抬头看看天上，看不到星星。星星都躲起来了吗？庄户明白，城市的夜晚看不到星星。城市的夜晚，只有灯光，没有星光，也没有月光。庄户非常怀念蝴蝶峪的夜晚。山村的夜晚，多么宁静啊，静得能听见黄河的吟唱。山村的夜空，多么深远啊，星星布满蓝蓝的夜空。庄户记起来，有一位诗人曾经写过这样的诗句：

夜晚，天空蓝得，

透亮，能够听得见，

星星们的笑语。

这样的诗句，只有在山村的星空下才能够诞生。这样的诗句，只有在山村的星空下沉醉过的诗人才能够写得出来。庄户的心儿已经飞回到了蝴蝶峪的夜空里。庄户就想，这位可敬的诗人，是否也在蝴蝶峪的夜空里徘徊徜徉过呢？

蝴蝶峪，多么美丽的名字啊，听起来就是那么富有诗情画意。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，庄户却只带莲姿来过一次。

那是一个春暖花开蝶舞蜂喧的季节，莲姿跟随庄户来到了这个坐落在青龙山深处的小山村。明净而高远的蓝天，润泽而清爽的空气，花草间有暗香浮动。莲姿站在春天的阳光里，一下就把这里爱得化不开了。她用手抚慰摩挲着红花绿草，一任风儿吹起她黑色的裙裾。庄户忽然觉得，莲姿就是一只美丽的黑色的蝴蝶流连在蝴蝶峪的山坡上。

莲姿第一次到山里来，到处都是新鲜的感觉。她兴奋地说，太美了！安详，空灵，我的灵魂就要起飞了！

花草间，一只蝴蝶翩翩飞过，莲姿看见了，又兴奋地说，人到蝴蝶峪，也会变成蝴蝶吗？

庄户的情绪也受到了感染，他看着活泼得如同孩子一般的莲姿，也忘情地说，你就是一只美丽的蝴蝶啊！

莲姿听见了，忽然间，就安静了，就沉寂了，许久，才幽怨地说，我多想变成一只蝴蝶，永远伴随在，你身边啊！一丝伤感涌上心头，莲姿的眼里闪动着泪光。庄户走到莲姿跟前，牵住她的指尖说，莲姿你怎么了？莲姿不语，泪水却扑索索落了下来。

忽然，左臂陡地一沉，庄户这才恍然意识到，在这样的夜晚，在这样的街道上，只有莲姿始终陪伴着自己。

庄户就想起一句话来：上帝为了成就一个男人，就打发来一个女人。上帝为了毁灭一个男人，也打发来一个女人。那么，上帝把莲姿打发到这儿来，是为了毁灭我呢？还是为了成就我？庄户坚信，上帝把莲姿打发到这里，是为了成就《黄河风》！在创作《黄河风》的过程中，莲姿始终关注着庄户，她带给庄户的是创作的力量和勇气，是生活的体贴和照顾，是精神的支持和关爱！

庄户和莲姿在昏昏暗暗的巷道里散散漫漫地行走了很长时间，才一起回到了他们的“爱巢”。

窗外的夜十分安静，庄户犹如一只大鸟，栖息在那张“富魅力”大床上。庄户感觉到了疲惫，头昏昏沉沉，那是由于在公公那里喝了美酒的缘故。酒是好酒，却没有喝出好心情。庄户不愿意再想到公公。公公算是男人吗？公公还算什么男人，他只能算是一个男性公民！庄户这样嘲笑着公公的时候，沉重的心里一片黑暗。

庄户不让开灯，就那么睁着眼睛躺在黑暗里。

黑暗，多好的黑暗啊！那么宁静，那么安稳，那么温馨。黑暗里没有喧闹，没有躁动。黑暗里没有欺诈，没有险恶。黑暗里没有小说，没有文学。黑暗里没有出版书的诱惑，没有出版费的压力。黑暗里没有一切烦恼，没有任何忧愁。黑暗，多好的黑暗啊！庄户希望自己就那么永远躺在黑暗里。

忽然，莲姿把所有的灯全都打开了，“爱巢”里一片辉煌。莲姿看着庄户说，人，不能永远生活在黑暗里呀！

庄户不说话，闭上眼睛，重又回到黑暗里去。

莲姿轻轻坐在床边，抚摸着庄户的头发，幽幽地说，庄户你知道吗？我是多么爱你，多么渴望得到你！可是，你是有家庭的男人，有妻子的男人。我知道，从你这里我得不到任何与爱情有关的东西，我们之间其实只存在着性的关系。可我也是女人，也需要爱，需要你的爱！莲姿眼里蓄满泪水，停顿一下又说，我不会再结婚了，我一开始就不应该去营造婚姻。营造了这么多年，最终却又营造到你的身边。莲姿扬起脸面，不让泪水流下来。她慢慢地依偎在庄户的身边，柔声说着，庄户啊，我永远把你当做一个男人去爱！

庄户仍然不说话。但在庄户的内心深处的某一个地方，总有一个深远的记忆挥之不散，总有一个深远的思念不可抗拒。这么多年的万千变幻，把相爱的两个人阻隔在爱情的两端，使他们不能够朝夕相伴。但是现在他们重又相遇了，庄户又能够给他爱恋的女人带来什么呢？

莲姿读过《圣经》，她记得《圣经》上有这样一段关于爱的注释：

爱是什么？爱是长久的忍耐。爱是长久的恩惠。爱是舍己。爱是合一。爱是不嫉妒。不炫耀。自夸。不狂妄。爱是不做蒙羞的事。不求自己的利益。不牢记别人的坏处。只刻苦地追求真理。爱是不轻易发怒。不忘恩负义。爱是凡事包容。凡事期望。凡事自己克制。爱是生命。爱是永不止息地去爱。爱是耶稣基督。